薛平首先从诺齐克(Robert Nozick)关于人类行为不可预测性的论述谈起。按照诺齐克,建立人类的有意图行为预测性理论之所以如此困难,是因为这些行为十分复杂,也就是有复杂的起因。而人类行为复杂性的一个根源是,人们的行为依赖于许多因素,包括许多细微而难以分辨的当下因素,以及无数存在于他们的历史中的因素和他们自身的秉性;情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最佳行为,也就是导致最佳结果的行为,依赖于细微的差异与区别。因此,行为的原因之所以十分复杂,至少部分地是因为行为实施者希望行为能够导致最佳结果。不过,诺齐克并不认为这些理由足以说明行为的复杂性,他指出,心理学家所发现的,与行为原因有关的因素似乎并不与行为的最佳结果相协调,或者相对应;因此,对于许多不可预测行为的复杂性还需要有进一步的解释。在诺齐克看来,对人类行为不可预测性有根本影响的因素是,人与人之间固然有相互合作的一面,也有相互冲突的一面。
薛平认为诺齐克的答案不能令人满意。接下来,他报告了自己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说人类行为有不可预测性是说对于人类行为难以或无法做出合理预测,而所谓的“人类行为的合理预测”指的是这样一种预测,使得所谈到的预测有适当依据的支持,而且,如果被预测的行为果然出现,那么预测的依据为该行为出现提供了因果解释。因此,如果一种人类行为的合理预测已被作出,那么,预测的依据就是行为出现的原因。而且,人类的行为之所以难以预测,是因为即使特定人类行为的原因出现,人们也难以在所谈到的行为出现之前将这一原因确认为其原因。
在人类在其中生活的世界中,存在着无数的持久事物;所谓的持久事物指的是这样的事物,使得人们可以按照一定的依据将它们辨别为一段时间内持续存在的事物(称这一依据为持久事物的同一性依据);显而易见,如果一事物是持久事物,那么,掌握该事物的同一性依据对于认识到该事物之为持久事物是必不可少的:借助于这一依据,人们可以将在某个时间存在的一个持久事物辨别为与先前已经存在的某一事物相同,或者确认,一个在某个时间已经不存在的事物就是先前已经存在的某一持久事物,从而认识到,所考虑的事物是一个在(一段)时间中持续存在的事物。
如果持久事物存在,那么认识到其作为持久事物的存在的关键在于掌握它们的同一性依据。第一,一个持久事物的同一性依据是人们据以将在两个不同时间存在的这一事物辨别为相同的依据;给定一个持久事物,如果该事物在两个不同时间之内并没有发生变化,该依据使人们得以根据该事物在这两个不同时间所拥有的属性的相似性确定,所提到的在两个不同时间存在的事物相同;如果该事物在这两个不同时间之内发生了变化,则按照该依据,人们可以根据该事物的这一变化只能在它此前处在某一条件之中的情形下发生确定,它与变化发生前处在某一条件之中的某一事物相同(这时我们说所提到的条件与所发生的变化间有因果相关性)。第二,掌握一些持久事物的同一性依据,是人们相信存在着独立于他们关于其存在的信念而存在的对象的先决条件与基础。事实上,人们不可能在不拥有任何关于存在某些作为持久事物而存在的事物的信念的情况下,相信存在着独立于他们关于其存在的信念而存在的对象。第三,人们所掌握的一个特定的持久事物的同一性依据的内容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不断充实和调整。
因果联系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世界上存在着可以经历变化的持久事物,而且,一旦某个持久事物经历某种变化,则人们可以根据该事物的同一性依据确定它与所提到的变化发生之前存在的某个持久事物相同。
因果联系可以被分为两类:自然因果与理性因果。如果一种因果联系属于第一类,那么,其中的原因与结果之间的联系是某一持久事物所具有的某倾向性的展示(称这一类型的因果联系为自然因果);如果一种因果联系属于第二类,则其中的结果是一个人所经历的一种属于某种类型的变化,而其原因则是此人之持有某种理由(称这一类型的因果联系为理性因果)。自然与理性两类因果联系之间的一个根本区别是,前一类因果联系的出现蕴涵有关的规律的成立,但后一类的因果联系不能被归结为前一类;在这种意义上,后一类的因果联系的出现并不蕴涵有关的规律的成立。
自然变化与理性变化的上述区别导致了自然事物的行为与人类个体的意向性行为的重要差别:自然事物的行为是它们的倾向性的展示,因此,在通常情况下,一个自然事物的属于某种类型的行为只能在属于某种类型的条件下才能产生,于是后者的出现为预测前者的出现提供了依据;一个人类个体的一种意向性行为并非该个体的倾向性的展示,该行为的出现就缺乏自然事物的行为所具有的比较容易发现的预测依据。所以,为了对特定人类个体的行为进行合理预测,人们有必要知道该个体在拟预测行为被实施之前的各个信念-意欲组合,还有必要知道他权衡各个意愿实现的价值与可能性大小的依据,尽管掌握所有有关数据并非原则上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断言,人类个体的意向性行为不可预测,从而解答了诺齐克的答案没有解答的问题。
在薛平做完报告后,俞宣孟、周山、吴晓江、夏金华、余治平等研究人员就因果性概念的含义、康德对因果性概念的看法以及不可预测性是否就是不可知论等问题和薛平进行了热烈讨论。